青海同仁於莬节一楚巫山神传神话 野歌一曲流今朝

乔永福
2018-11-26
来源:楚巫山神传神话 野歌一曲流今朝——年都乎“於菟”舞渊源初探

楚巫山神传神话 野歌一曲流今朝——年都乎“於菟”舞渊源初探

作者:乔永福

  年都乎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年都乎乡的的一个土族群众聚居区村庄。位于贯穿南北的隆务河中游,气候温和,水草丰茂,宜农宜牧。全村约二百余户一千四百多人,是同仁县内较大的村庄之一。

  从考古普查中得知,黄南地区自古以来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在同仁县地区已发现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以及稍晚些的“卡约文化”遗迹就有多处,说明在这块土地上居住的居民不但古老,而且与中原地区早有密切来往。从有文字记载就可追溯到秦汉时代。《后汉书·西羌传》载:“至爰剑曾孙忍时,秦献公初立,欲复穆公之际,兵临渭首,灭狄豲戎。忍季父卬畏之威,将其种人附落而南,出赐支河曲数千里,与众羌绝远,不复交通。”① 到了汉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护羌校尉邓训为了和羌人迷唐作战,曾发湟中六千人,“逢革船置箄上”,“渡河掩击,迷唐乃退往大小榆谷(今同仁、泽库一带)”。② 另有古籍载,黄南地区是古代烧当羌的居地。因那里“土地肥美、又近寨内”,“以广其众,北阻大河,因以为固”,所以这里的烧当羌曾称雄一时。清乾隆《循化志》记载:“故今有曰吴屯者(与年都乎隔河相望,属古四寨子之一,)其先盖江南人。余亦有河州。历年即久,衣服言语,渐染夷风。其人自认为土人,而官亦目为番民矣。

同仁於莬13.jpg   
 从上述记载可以断定现今居住在此地的居民,其中一部分属秦汉时代西羌后裔演变而来,另一部分却是之后来自江南戍边屯田的军人定居此地。至今当地藏族尚称四寨子(吴屯、年都乎、郭麻日、尕赛日)的妇女为“甲毛”(藏语,意为汉族妇女)。这就是更有力地说明,古称四寨子(又称吴屯、脱屯、李屯、季屯)有移居此地的江南人。

年都乎村现在仍保存着古老的城墙,证明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庄,蕴藏着十分丰富的古文化遗存。除考古发现的地下文物外,民间留存的古风舞蹈也足以说明这一点。“於菟”(wutu)就是其中之一,是当地群众在每年农历十一月二十日举行传统的祭山神活动时,必跳的一种旨在驱妖求吉的民俗舞蹈。这一舞蹈与祭山神融为一体,是一种古代的祭祀仪式舞蹈。

於莬6.jpg

  从民间传说和古籍记载中得知,祭山神是人类早在上古时代就有的一种民俗活动形式,意为祭祀地方山神,以求平安吉利。各村山神不同,一般多把本地有名气的山崇为神山。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如四川境内的巫山女神,经学者专家论证,就是楚国民间神话传说中的那个於山女神。③ 而年都乎的山神名谓“古毛俄良”。古毛俄是四寨子北面一座山名,“良”为神之一。山上建有山神庙,庙内塑有面目凶猛的神像,庙院中央又煨桑炉,整日烟雾缭绕。年都乎村的村民祭祀“古毛俄良”的活动历史悠久,据该村年过九旬(采访时1987年)的老艺人桑得亥老人口述,在他祖父和父亲年轻时,都曾做过巫师,常主持这一活动,并饰“於菟”表演此舞。由此推算,“於菟”舞在此地流传少者也有数百年之久。有人把“古毛俄良”山神理解为“二郎”神,那是一种误解,四寨子祭祀的都是“古毛俄良”山神,而不是“二郎”神。

“於菟”,虎也,这在古籍中多有记载。中国史书经典名著《左传·宣公四年》载:“楚人谓乳谷,谓虎於菟”。《辞源》载:今湖北省云梦县北,古称“於菟”。相传为春秋时期,楚关谷於菟(令尹子文)出生后被遗弃,为虎哺育之处。元诗·迺贤《答禄将军射虎行》中也有“白额於菟距当道,城边日落无人过”的诗句。鲁迅先生在其诗《答客诮》中写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除此之外,还有《汉书》、《方言》、《说文》等我国早期文献中都有认为“於菟”一词为楚地方言。据此,人们普遍认为“於菟”为楚语,“於菟”的传说亦源于楚地。

  从上述记载可充分得到论证,“於菟”一词,最早出自《左传》等多本我国早期文献里,实属古代楚人对虎的方言称谓,后世亦常见诸多名人诗文之中,确凿无异。

  年都乎村群众表演的“於菟”舞,是由七名(或九名)赤身露腿的男青年所扮。表演前先用煨桑炉内草灰抹擦脸部和全身,再由村里的画匠将舞蹈者的面部和上身前后用锅底黑灰,画成虎头状图案和虎皮斑纹,腿部则画成豹皮斑纹,成为虎豹相间的形状。头顶发扎如刷形,朝天竖立,似虎发怒时的情形。双手各执约五尺长的棘枝为道具,棘枝顶端贴有白纸制作并书有汉字经文(老人称“赛麻色香”因原卬经版在文革期间被毁,现无人会书写。表演时只能用无字的白纸条剪成图案表示其意。据艺人说原经文含有祛妖镇邪的内容)另有一头带五佛冠(冠分五片,上绘东西南北中五方神像,意示五方神),手执长柄单面羊皮鼓的巫觋为祭山神仪式的主持者,并有一锣手陪同随行伴奏。

同仁於莬14.jpg

  时至午后二时许,庙主在庙前鸣海螺数声,表演者和围观者聚集山神庙院内,祭祀仪式开始举行。巫觋立神像前击鼓诵经,饰於菟者列竖队面向庙内神像单腿跪地倾听,这时庙主用酒先敬庙神,后不断给於菟饮酒, 於菟从此不再与人言语。听罢诵经后,於菟在庙院内结队围圈做舞,以示虎威。舞蹈动作以前后小措步和吸腿跳为多,具有粗狂古朴的特点。庙院内舞蹈后出院门在院外小广场围堆火做舞数圈,此时鸣鞭炮(拟枪声),将於菟送下山去,於菟奉山神之令飞速向村庄奔去,翻越古老的城墙,再分头挨家串户行使驱除暗藏在民家的妖魔鬼怪,保来年人吉业兴之使命。每年此时,村民们都提前准备好食物(肉、圈饼),置于室内,待於菟到来食用。巫觋率锣手和两只老於菟在村巷道击鼓鸣锣巡视,驱赶流窜在室外的妖魔鬼怪。另五六只小於菟分别到各户。他们每到一家都是越墙而入,不走院门。进院后在各房间跳来窜去,见肉就叼,见饼就拿。谁家有病人,不论在室内还是室外村巷道,见於菟到来,都要卧跪在地让於菟在身上往返跳跃数次,示意驱除其缠在身上的妖魔,使病人早日康复。於菟不论从谁家拿走食物,主人都以喜悦的心情相待,都认为是赶走了隐藏在他家的妖魔,来年定会人畜平安,吉祥如意。若谁家被遗漏,主人还将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送给於菟,意思是於菟也去过他家,来年可与村民们共享平安丰年之乐。

於莬1.jpg

  於菟驱除隐藏在各家的妖魔鬼怪之后,个个口叼鲜红的生肉块,双手各执一根串满圈饼的棘枝,兴高采烈的结队在村巷道里。路旁围观的群众,也不断发出朗朗笑声和欢呼声,舞蹈者和围观者都充满驱妖获胜的喜悦心情。此时群众再次鸣放鞭炮,於菟速逃至村外河沟里。用冰冷的河水将从各村民家带出来的妖气连同身上画的虎豹斑纹一同洗去。巫觋和锣手也同时在村外河滩诵经焚纸。最后於菟的扮演者还要从一堆燃烧的草火堆上跳过,示意已把妖魔和自己身上带出来的妖气全部彻底除尽。历时约两个多小时的祛妖除魔的活动,至此全部结束,饰於菟者已复原形,可开始相互言语说笑。随后表演者和围观群众都安然的回到各自的家中。

   综上述来看,年都乎村流传的“於菟”舞应为春秋时期的楚文化遗存。此说除从名称断定外,还可以从楚国盛行巫风来考证。《汉书·地理志下》载:楚俗“信巫鬼,重淫祀”,由此可见楚国巫风之盛,较同期其他各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先祖用来祭山神祛妖求吉的“於菟”舞,从现代形式和内容都含有楚国楚风的绪余。梁代江陵人宗懔编撰的《荆楚岁时记》中载,楚人逢年节有“门画与虎”避邪之习俗,此说虽不能完全说明楚人有无崇虎之情,但可以说明有以虎作为镇妖兽是一可信的证据。

  於莬.jpg

  据当地的巫觋介绍说,农历十一月二十日为“黑日”是妖魔鬼怪兴风作浪之时。定为这一天祭山神,於菟奉山神之命,以镇妖兽的面貌出现,驱除隐藏在村民家的妖魔,使村民们安居乐业,这反映了民众盼福求吉的美好愿望。

 《尚书·伊训》说:“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为巫风。”凡为巫者能歌善舞。“於菟”融“巫”、“舞”为一体,正表现了“巫”的这一特征。

  於菟驱妖时手持棘枝也属楚人之俗的遗痕。《左传·昭公四年》记载:鲁国申丰说“藏冰出水,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在当时的楚人来说,更是视棘为一种神物,可以避邪,禳灾求吉。所谓桃弧棘矢,即以桃枝为弓,以棘枝为箭,作为兵器,击败敌人。於菟在驱赶敌人时,手持棘枝,也就意在其中了。

  我国早期文献《左传》、《汉书》、《方言》、《说文》等都认为於菟是楚地方言,因此人们普遍认为於菟为楚语。从舞蹈所表现的内容分析,“於菟”产生于楚巫兴盛时期,虎为凶猛之兽,历有“山中之王”俗称。据《荆楚岁时记》载:“楚人后裔巴人以蛇、虎为主要图腾”,就此推测楚人亦当有崇虎之俗。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在他不朽著作《九歌》里的“山鬼”一章中描述山鬼形态时说:“乘赤豹兮从文狸”。山鬼即山中之神。山神乘赤豹,往返民间,为民降妖驱魔,造福人间,这正表现了诗人的伟大思想。“山鬼”中另有一句“采三秀兮於山间”。郭沫若说“於山”即“巫山”④,这就是说屈原笔下的“山鬼”有可能与楚国民间传说中的那个巫山女神是一回事。另外屈原笔下的“山鬼”形象与今天年都乎村群众祭山神跳的“於菟”舞,从内容到形式又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虎与豹的差异,何况年都乎村的“於菟”又是以虎豹相间的形式出现。据年过九旬的老巫觋桑得亥说:“虎是山神的化身。”这一差异也许是历史的演变而造成的。笔者根据上述情况分析认为,年都乎村的“於菟”舞很有可能是屈原笔下的“山鬼”的原形素材流传至今。如果是这样,它将有更高的学术研究价值。这一发现也就更有其重要意义了。

“於菟”虽是属于楚风古舞,是楚人信巫崇虎的遗迹,那么怎么会流传地处青藏高原的青海一山村呢?笔者带着这一问题查阅很多有关历史资料,认为有以下几个阶段的历史变迁可做依据。其一,从历史上看,同仁地区在古代为边关要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据史书载,自秦汉以来,多有军队戍边屯田。其二,明初又有江南移民移居此地,这在五十年代末在年都乎村发掘大明时期的文物王廷义石碑就可作证。(考古专家认定王廷义为大明时戍边屯田的有一定官职的人物)其三,据传说,禹王治水曾率部到河州(今甘肃临夏)循化、同仁等地区巡察水情。综上述情况,笔者认为,“於菟”舞随历史的变迁从江南楚地或楚人后裔巴人住地流传而来,在村民祭山神习俗中,由巫觋传承沿袭保留至今。是楚风舞蹈的活化石,也是楚文化遗产中的瑰宝。

  祭山神是人类原始的宗教活动,此俗至今仍在我国很多少数民族地区沿袭传存,特别是在边远山区,名目繁多、形式各异,气氛显得十分神秘。祭山神有巫觋为祭司,因此,巫觋既会念经又能舞蹈,是祭山神仪式及其舞蹈的当然传人。“於菟”舞也就在一代代巫觋口传身授而传存至今的。

  欧阳修《岁暮书事》诗记襄阳风俗,有句云:“游士髻鬟风俗古,野巫歌舞岁年丰。”岁月迁流,人世沧桑,游士髻鬟风俗已不可复睹,野巫歌舞却流传今世。溯其流探其源,可从野巫歌舞中窥见古代楚风的一斑。这对研究楚文化和楚史无不深远意义。

 (17年前当“於菟”一文首度见报,就受到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青海日报、青海电视台、西宁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的关注与报道。同时也得到了我国已故新舞蹈艺术的奠基人和开拓者吴晓邦先生、现任华中师大的博士生导师张正明教授、北京舞蹈学院研究生导师罗雄岩教授、青海民族学院芈一之教授、青海社科院的蒲文成、谢佐两位研究员等等的良师益友鼓励和支持。正是在这些媒体和朋友的积极作用下,作为“於菟”舞的最早发现者和研究者,我在离岗已有15个年头的日子里,始终没有放弃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学习工作。在此我要对长期以来支持鼓励我进行此项工作的各位朋友、领导及宣传报道媒体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敬意。)

注:①②《黄南藏族自治州概况》 ③④ 郭沫若《屈原赋今译》

乔永福 2006年5月27日完稿于北京


阅读380
分享